峄县。
王笑神色冷峻地坐在那听着花爷禀报,显然有些不悦。
花爷于是越说越忐忑。
“裴将军说要领兵去收复台儿庄,也提了一条可用之计。其实末将本打算自己领兵去的,但裴将军又说峄县防务他不熟悉,末将只好让他去。如今已去了六天。南军拦截了峄县到台儿庄的道路,末将……探不到那边的消息……”
王笑问道:“讲武堂的学子呢?”
“随……随裴将军去了。”
“是你同意的?”王笑道,“若你没同意,那是他们违抗军令擅自行动,我自去惩治他们。但若是你同意的,要是有万一,则唯你是问。”
花爷低下头,道:“是末将同意的。”
“理由。”
秦小竺在一边坐着,心道自从王笑回德州以来、每每都是夸赞将士,唯独见花爷时是冷着脸。眼下花爷要是说自己拗不过那些学子,只怕就要打上个“难堪大用”的印象了。
却听花爷道:“末将担心裴将军厂卫出身,对战阵之事有所疏忽,故而同意让那些学子去帮他参赞军务。”
“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心血培养那些孩子?”
“末将知道,但末将奉命守兖州府,既然他们归末将调派,自当不论其身份,唯才任用,以守土为先,保兖州府寸土不失。”
王笑这才不再继续给花爷施压,挥了挥手道:“坐下说吧,谈谈峄县的防务。”
“是。关明并未亲自来攻打峄县,只派了副总兵宋行柏领三万人来。依末将猜测,应该是裴将军偷袭台儿庄成功了,关明留了大部队围攻台儿庄。”
“另外,裴将军留下的营寨还在城外,末将让人领一千部卒出城驻守,宋行柏一开始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,前两天都只是试探,昨日才开始攻城。末将观其军阵,发现其战力并不高。”
王笑道:“这一仗你打算怎么打?”
“末将认为,守住峄县问题不大,只要等到援兵到了,可反攻宋行柏,再直逼台儿庄,救裴将军脱困。”
“没有援兵。”王笑道:“我只领了五百人来,接下来也不会有援兵。”
花爷一愣,脸色渐渐泛白。
自己和裴民约好了,援兵一到,就去解台儿庄之围,但现在没有援兵,岂不相当于自己陷他入死地。
“国公,这……真没有援兵吗?”
王笑淡淡道:“你派裴民去偷袭台儿庄,就没想过这种结果吗?”
“末将……末将……”
“讲武堂学子敢给裴民提议,因为裴民允许他们参赞军机。他们敢带兵偷袭台儿庄,因为他们做好了死在那里的准备。此事我不怪张光第也不怪裴民,因为他们只能提议,你才是最后定夺的人。你是主将,主将就要做全盘考虑,把他们的生死担在肩上。说吧,你打算怎么办?”
花爷额头上有冷汗流下来,一咬牙,抱拳道:“末将斗胆,敢请国公镇守峄县,末将请命去救援台儿庄。”
“你要带多少人?”
“峄县不容有失,国公不容有失。末将……带五百人。”
王笑淡淡一笑,问道:“你这样去,与送死何异?”
“末将答应过裴将军会去支援他。若无援兵,末将愿与他一起死。”
王笑摇了摇头,叹道:“意气用事。你还是没准备好当一军主将啊,为守备可以,为参将不行,自己下去想一想吧。”
“那……裴将军他们……”
“我自有安排。”
“是。”
等花爷离开,秦小竺不由问道:“其实我觉得他这次做得不差,你为什么要吓唬他?”
“不敲打一下,他怎么能进步?”王笑道,“能收复台儿庄当然是好,但他水平不够,敢这样分兵,两个地方都可能守不住。这次是我来了,但如果我没赶到呢?有更稳妥的办法,他却做了能力之外的事,估不好自己的能力,在守备的这个位置上不要紧,但担大任就不行了……”
秦小竺撑着腮帮子想了想,道:“我还是看不出区别。”
“区别就是,秦副帅镇天津,我有空到京西绕一圈;秦山河守德州,我有空到沧州绕一圈。花露浓守兖州,我就得紧赶慢赶跑过来。”
“能一样吗?他才领了多少人啊。”
“我不管这些,扛多大担子,就得给我显出多少能力。有委屈也得给我吞下去。”
“那若是你亲自守兖州,你要怎么做?”
“若我亲自守兖州,关明还敢来吗?”王笑微哂。
秦小竺啧啧道:“王笑,我看你现在很傲啊。”
“是吧。”王笑被她夸得笑了笑。
过了一会,他敲着桌案沉吟道:“张光第倒有些见识,但孩子就是孩子,换作是我的话,当然要比他大手笔些才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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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将军,柳大人私自出营,往台儿庄方向去了。”
宋行柏一愣,脸色难看了些。
好在徐镇兵马也不讲究军纪,他也不追究柳岚山临阵脱逃之罪。
柳岚山官职虽不高,只是兵部武选司主事,但身份却不俗,乃是郑首辅的孙女婿,虽然娶的只是郑家五房庶女,但他本身就有才名,入了郑家的眼。
“咳,你们不必管。是本将让柳大人带封口信给关总兵的,先议事吧。”宋行柏道,主要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。
总不能说“姓柳的觉得老子攻不下峄县才跑了”之类的。
当然,不追究是一回事,宋行柏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柳岚山这种人……“出来打仗还要敷粉的小白脸一个,跑了就跑了吧。”
“是,将军,王笑派人送了封书信出城,请将军过目……”
宋行柏以前名叫“宋大白”,本是流寇,后来随着关明被招安的,是个大老粗,摆了摆手,道:“本将不看,你说他要干嘛就行。”
“他质问将军,大家同为楚朝将士,为何在他抗击建奴之际攻打齐王封地,是不是要造反?他还说,如果是误会,明天请将军入城赴宴,把误会解释清楚。”
“将军,王笑不光让人送了信,还让守军在城墙上把这些话喊了出来,将士们都有些疑虑。”
宋行柏怒道:“他们疑虑个屁?真以为本将要造反不成,一群蠢兵。”
“但这……王笑既然出了招,我们也该有所应对才是。”
宋行柏一想,人家王笑名义上也是楚朝的虢国公,现在他亲自质问自己,没个应对的话,军心就散了。
“那怎么的?本将真去赴宴不成?这明显是想安排刀斧手砍了本将。”
“将军不妨将计就计,假意答应王笑,待明日王笑开城门迎将军入城时,以精锐攻入城池,攻峄县、斩王笑,立一大功……”
宋行柏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。
精锐他不是没有,他麾下有三千家丁,训练有素,兵甲齐备,还配有鸟铳,个个都是精壮之士。
但这三千家丁是他自己花银子养的,是私兵、不受朝廷调遣的。
他宋行柏能在江北立足,搜刮银钱过快活日子,凭借的是什么?一是关明的提携,二就是这些握在手上的私兵。
就是有这三千家丁在手,换谁当了皇帝谁当了首辅,要想动他宋行柏,都得掂量掂量。
攻不下峄县,不是宋行柏不会打仗。而是普通官兵的兵饷被吃干净了,战力稀松。宋行柏又舍不得拿自己的兵去攻城……
但如果能诈开城门,夺峄县、斩王笑呢?
若许能在江北四镇之外再开一镇,由自己镇守。到时兖州的银钱只归自己,还能练更多私兵。岂不比在关明手底下喝汤更快活?
有此威名,南京还能管得到自己?就算来年清兵再南下,自己的身价也不同了。
“做了!就依你所言,回复王笑,明日去赴宴。传令下去,让本将的亲卫营好好歇一夜,明日攻入峄县,斩杀王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