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他们不便过于靠近。此处往来聚集的都是熟人,骤然来了两张陌生面孔,极容易让人起疑。更不用收打听消息了。谌天雄深感自己在这里日子太短,还做不到“沉下去”的地步。自己不但一开口就让人知道是“外路”来的,连举止都与旁人不同。一举一动都会招人注意,在这种社会环境里,没有当地人的协助,搞情报工作就是异想天开。
想到这里,不由得佩服当年文总他们在广州做下的暗中布置:要是现今没有高家、没有起威镖局,穿越集团孤困临高,不知道要折腾多久才能打开局面。那里象现在这样,多少总有些当地的接应。
两人便在离庙半里远的一处路畔茶棚里休息喝茶,茶棚里人来人往,五方杂处,即使不开口打听,也能从旁边人的议论中听到不少消息。
好在最近华南和海义堂的角力已经成了徐闻,乃至雷州的一桩大新闻,棚子里的人议论的也最多。
消息很杂,荒诞不经也很多,特别是华南厂的机器,简直快成为“妖器”了。虽然机械这种东西在晚明并不象“盛清”时那么稀罕,但是不用人力、不用水力,也不用风力就会自己动,气力又这么大的东西,还是让很多人感到神秘莫测。
其次被议论最多的,就是华南厂诸公的私人生活了。特别是与文家兄弟两个的关系,成了许多人意淫的对象,听茶棚里的公论此二人的菊花很是受人的遐想。倒是常师德在人市上一举买入五个女人的“壮举”无人提及。
此时正听旁边的人口沫横飞的说道:“……我看这次,华南是要大大的吃一个瘪了。”
何以见得?这是大家都要问的事情,迄今为止,认为华南要吃瘪的预言已经出过几次。徐闻的赌局里,最近还多出一种赌盘:赌这次糖业大战是华南胜还是海义堂胜。前些日子一直买海义堂胜的人多,但是随着二两五钱的收购价一直维系到现在,买华南胜的人大为增加。当地人不是傻子,榨季拢共才三个多月,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,海义堂下面的各家糖行的仓库里还是空荡荡的。胜败已分。
“你老兄天天就知道舔海义堂的脚丫子,上次不知道是谁说的,华南银根三日内必断,不断的话割了他的活儿去?”有人出言嘲讽,“看您老人家至今也没上京师去挂挡子么!”
“挂挡子”是民间自阉,有意入宫的人,到京师去投供当太监办得手续。
茶棚里一阵哄然大笑,那被取笑的人犹自嘴硬:“谁知道他们哪里又搞来了银子?我看华南也是苟延残喘的了。”
“苟延残喘到过秤的增加到十五个,翻了三倍。天下有这般苟延残喘的?”
“哼!”被取笑的人不肯认输,道,“就算华南有的是银子吧,这民心上他们就输了一着了!你看着吧,三五日内,必有民变!”
“何以见得?”对方不以为然,“难道你有二个活儿?难怪不能去投档子了!”
这下茶棚里简直是笑翻了天,一个个都捂着肚子打跌,连跑堂的和伙计也笑得弯腰抹眼泪的。
这下此人面子上挂不住了,急道:“萧酸子!你看着好了,华南在徐闻倒行逆施,毁了多少人的生计,早些时候便有人去告他被太爷驳了。但是事情岂能就此了解?早晚激起民变来!”
被叫酸子的书生摇摇头,笑道:“这话,我奉劝你上华南糖行的门口对着蔗农们去说说。二两五钱的行情硬是变成一两,还好意思说别人‘毁人生计’?!”
“哼,徐闻只有蔗农?”对方冷笑一声,“我看你是眼睛瞎了。邹和尚庙前的那些人,哪个不是恨得华南要死?我劝你也不用急着替华南鼓吹,三天过后,必见分晓!”
“三天就三天!”书生啪的把扇子收了起来,“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分晓。就看他们推举出来的林庄是个何等货色,这群人就成不了气候!”
谌天雄听得提到了“林庄”,不由得竖起了耳朵,想听个究竟,没想到有人却来劝解了,“二位、二位,这等事情与我等无干,何必为此伤了和气?还是吃茶。”
这么一来,“林庄”的话题就不提了,不过话题还是在华南的事情上,这书生对华南的机器极有兴趣,只恨华南门户森严,不得进去一观。
“听说那机器吃得是甘蔗渣,吐出来的是黑烟,熊熊烈火,倒似是个大炉子一般。”有人说。
“只不知道这炉子上烧得是什么?烧了又有何用?”他长吁短叹,“要能亲眼看一看就好了!”
“烧得是水。”有人说,“听里面的人说,每天都要往里面车水。到时候,还会喷出水汽来,只是不知道他们每天这样烧水,到底对煮糖有什么用处?”
说着无意,听者有心。谌天雄暗暗点头。古人的观察力还是有的,可惜少了几百年的见识和积累,这点上很吃亏。
“华南制糖乃是秘法,想进糖厂去看他们的机器,岂不是痴心妄想?”有老者说了,“就说这雷州府,盘想和华南做生意的大户也多的是。”
这倒是第一次听说!谌天雄心想,镖师们出来打听消息,到底是隔了一层,何况他们也不知道哪些是穿越者最关心的。
“这倒奇了,除了糖,和他们还有什么生意可做?”
“华南这么大的一家字号,单单吃饭穿衣就是个很大的买卖!”老者说,“可惜他们来得时间尚短――”
可惜什么,不问可知。华南在这里根基甚浅,何况底细不明。地方上一般的大户商铺多半老成持重,结交新客户做买卖,一看来路清楚,二看为人处世。二者都无问题,才会和你交易,否则宁可不赚钱也不招惹。
华南和海义堂的对决,看起来是两家之间的事情,实则全雷州都盯着。这么一想,又比过去深了一层:华南在这里,一是要赚钱,二是要竖名。这里虽然不是“解放区”,却是未来穿越集团的重要财源,基础务必要扎实才行。想到这里谌天雄心中更坚定了用手腕,而不是靠武力的解决的思路。
不过到最后却再也没人提林庄的事情,谌天雄未免失望,既然这样,就不得不当面打听打听了。从旁人的言谈中他知道这个萧姓书生叫萧占风。此人对华南的观感甚好,难得是即明事理又肯仗义执言,倒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。而且言下之意,他对林庄颇为了解,通过他或许能打听些消息出来。
时近中午,萧占风要回去吃饭了。谌天雄对着周士翟使了个眼色。周士翟会意:这里人多眼杂,不便当街招呼,干脆跟他到家,再去登门拜访也不迟。
当下跟了出去。谌天雄自顾自的在茶棚里喝茶,听人胡说八道。只是他的雷州话水平颇为有限,倒有一多半听不懂,心里盘算着要请个人专门教教自己。
又坐了一个多小时,才见周士翟已经回了过来,他在桌子上丢下几个铜钱,出去与他汇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