昌邑王在鸡鸣前后抵达灞上,新上任的大鸿胪便乐成郊迎,主管车马的奉车都尉金赏奉上天子的乘舆车。”
虽然丙吉年纪不小,来回跋涉后满脸疲倦,仍将过去十多天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霍光,如今已说到刘贺入京的表现了。
“昌邑王贺称自己只是诸侯,不敢受,再三推辞后,按照大将军的吩咐,按照皇太子规格的舆车接他入京。刘贺只请求大鸿胪,让已引咎辞官的昌邑郎中令龚遂同行入长安,大鸿胪允之。”
“天明时分,车队抵达广明东都门。”
长安城区之外,还有广袤的郭区,所谓一百六十闾,起码一百五十个里闾在郭区中,东郭区也有墙垣和大门,称之为东都门。
“广明”则是广明苑,丙吉知道,卫太子之子,即所谓“史皇孙”刘进以及他的妃子王夫人,安葬于附近。而史皇孙的儿子,皇曾孙刘病已,还是婴孩时系于郡邸狱中,恰巧丙吉便是廷尉右监,管理监狱。
他同情这孩子无辜,挑选了两个女囚徒,命令她们轮流护养刘询,花钱为他治病照顾,如是数年,直到获得大赦出狱为止。
这件事是个秘密,丙吉从来没对人说,但他一直记得并关注着那皇曾孙,反倒是自称小时候同样系于郡邸狱,受过他恩的西安侯任弘……
丙吉是一点印象都没有!
眼下,他专注于将事情一五一十回禀霍光,句句属实,因为丙吉知道,大将军在征王使团里安排的眼睛,可不止他这一双。
但语言这东西就是这么奇妙,同样的事,用不同的语气说出,强调不同的部分,给人的观感完全不同。
“龚遂步行于昌邑王车下,一看到东都门,便下拜道:‘礼,奔丧望见国都哭,此长安东郭门也’。”
“昌邑王先是一愣,而后立刻在车上大哭起来,然哭而无泪,声音沙哑。”
“昌邑王就这样干嚎了一路,等进了长安城,将到未央宫东门苍龙阙。龚遂又说,昌邑国的吊丧帐篷在阙外驰道北,离此不到几步,大王应该下车,向着宫门面向西匍匐,哭至尽情哀伤为止。”
“王贺如是照做,眼下待在昌邑国长安邸舍处待诏,龚遂仍以门客私从身份跟随。”
霍光听罢,给了第一个指示:“龚遂既因驭下无能而请罪,为何还能待在昌邑王身边?让廷尉将他带走审讯,按照律令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不必在意昌邑王。”
根据丙吉所见所闻,这昌邑王最初确实如其相安乐上禀朝廷奏疏里说的“清狂不惠”,虽然明面上只被任弘揪出来两个错处,但在丙吉这样的老吏眼里,起码能罗列二十条罪过。
但都是小事,霍光不打算追究计较,值得注意的是,在弘农被任弘吓唬一通,死了亲近的大奴后,昌邑王一改先前做派,变得谨慎起来,对龚遂言听计从,礼仪上不敢大意。
霍光不希望君主太聪慧,但也不愿他是个不识大体给中朝添麻烦的,现在的昌邑王倒是还行,起码像个会听话的,符合霍光心中垂拱之君的形象。
没有比昌邑王更符合大汉和霍氏公私两利的人选了,那就凑合着用吧,还能换不成?
霍光抬起头:“任弘何在?”
“按照规矩,向光禄勋回禀复命后就匆匆归家了。”丙吉道:
“听说其妻乌孙公主已临近产期。”
霍光颔首,任弘还是有弱点的,那就是情,为了与乌孙公主的情,不惜拒绝了他女儿,换来了一年的闲置,恐怕不好受吧,呵,让你当初满脑子都是长腿胡姬。
而霍光又给他一个“护羌校尉”的职务,同样无兵无权,但任弘硬生生做出了成绩。
没兵?自己说服太守,募当地民众入伍,招纳小月氏。没权?自己创造,一举解决了河湟羌乱,金城属国设立后,不专门设置都尉,而归护羌校尉管辖,地位较以前有所提高。
霍光明白,他们这样的人,尝到权力的滋味后,再想放下来,可就难喽,所以任弘才如此急迫地与昌邑王结怨,用斩断退路的狠招,来向自己表忠心:
“我连未来天子都开罪了,除了大将军,还有谁能庇护我呢?”
确实,随着对他以“卫霍”视之的大行皇帝驾崩,任弘只能回头,回到大将军这。
一招妙棋试探了两个人,霍光十分满意,甚至还有些自得。
“昌邑王可承大统,让大鸿胪立刻安排,让他明日入宫谒见大行皇帝灵柩及皇太后,先立为皇太子。”
至于任弘……
霍光阴沉了多日的心情似乎有些转晴的迹象,暗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