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骠骑将军出海去了?”
五个月前,六合四年(公元前48年)春,身处未央宫的大汉天子从刚回来的使者谷吉处得知,任弘又西征去了。
卫司马谷吉没见过几次皇帝,再加上这几年传闻陛下身体不适深居简出,更难闻鹤音,有些激动地禀报道:“臣在巴铁城与骠骑将军会,听闻大秦国摄政欲取托勒密埃及,强纳其女王为妾,好以其为跳板东侵。埃及以东有港口可直通身毒与大汉,唇亡齿寒,绝不可让大秦国人获得,故出兵助埃及抵御大秦。”
而刘询在这倒春寒的天气里披着厚实的棉襦,看任弘让谷吉带回来的奏疏,无非是自劾奏矫制,陈言兵状,说他部勒行陈,益置扬威、白虎、合骑之校,汉兵、身毒兵合六千余人,船舶六十余条,于一月份时赶着季风的尾巴远航。
“骠骑将军的自劾矫制之奏,已经在天禄阁里堆了不少。”
刘询对一旁的丞相张敞道:“早就说过,他在万里之遥,请命有所不便,可便宜行事,五侯九伯,八蛮六夷,卿实征之。”
自从南下身毒建都护府以来,任弘的征伐确实不少,平均一年两次,每次都能给刘询送回来一批俘获的酋虏,顺便让大汉的朝贡国增加几个,逼得朝廷不得不增加典属国的官吏。
不过这回,却不是在身毒附近挑个小国打,而是出海远征。
“取舆图来,让朕看看埃及国在何处?”
侍从们立刻将皇帝经常查阅的最新“天下九洲舆图”拿上来,是纸做的,却也十分宽大笨重。
中书令弘恭亲自将灯烛弄得更明亮些,又将一物给皇帝递了过去。
“陛下,眼镜!”
因为十余年夙兴夜寐勤勉政务,哪怕晚上有东海鲸油照明,刘询还是得了近视眼,几年前任弘听闻此事后,让玻璃匠人制了透明度极佳的镜片,磨了几种型号送来给皇帝试,原本朦胧模糊的世界再度变得清晰。
刘询戴上眼镜后,还真是个斯文中年人,丝毫没有当年的轻侠少年模样,他少时在郡邸狱长大,尽管丙吉对他很照顾,但就那环境,还是落了一身病,年轻时还不觉得,年纪愈大,就愈是不适。
去年三月,有星孛于王良、阁道,入紫微宫,被认为是大不祥,冬天时,他病重寝疾,差点就去了,好歹挺了过来。
看来,他是没法像世宗皇帝那样长寿,甚至都熬不过西安侯了。
顺着三角形的身毒往西,刘询很快就在地图上找到了埃及的位置。
“真远,都到大荒南洲去了。”
这“天下九洲舆图”,画的可不止是中国这“小九州”,而是将战国阴阳家所谓“大九州”学说加以改造。认为所谓中国者,於天下乃九分居其一分耳。中国名曰赤县神州,赤县神州内自有小九州,禹之序九州是也。
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,乃所谓“洲”也。各大洲之间有裨海高山环绕,人民禽兽轻易莫能相通。
各大洲的名号乃是作图者任弘定的:大汉本土十三州部为“赤县神洲”,又叫“海内洲”——这是山海经的篇目名,不是老有民科说山海经是世界地图么,任弘索性就弄假成真了。
而西域、北庭、安北、安东四都护在汉之北,加上北海以北的未知之地,被称之为“北俱芦洲”,这却是任弘套用了印度四大部州之名,也叫“海外北洲”。
日南、琼崖以南,则是“南赡部洲”,亦叫“海外南洲”,包括了大汉已探明的东南亚,以及任弘笃定往南穿过赤道一定会有的大陆:土澳,据说那儿有个叫“周饶”的小人国。
整个南亚、中亚并西亚,则被任弘称之为“西牛贺洲”,亦叫“海外西洲”。
此外还有泰西欧洲(大荒北洲),玄炎非洲(大荒南洲),至少是已经确定确实有的地域,然而在舆图上,任将军还在茫茫大海中,画了三个根本没找到的大洲出来。
东海瀛洲(大荒东洲)对应北美,南蓬莱洲(大荒南洲)对应南美。
最后是连山海经也没记载的“南极鹅洲”——这名越听越奇怪,任将军在他所作的《天下九洲舆图图略》中描述说,那儿冰天雪地,胜过北俱芦洲,还有一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鹅存在!
《楚辞·天问》里说:“东西南北,其修孰多?南北顺椭,其衍几何?”这个问题,任弘算是用这地图做出解答了。
“天下”的概念,也已随着任弘的开拓与出海汉人不断传回的消息,而变得极大,不再局限于中国一隅,而扩大到了几乎整个星球。
看了一会,刘询摘了鼻梁上的眼镜感慨:“当初在尚冠里时,与道远醉后言志,朕说,朕的志向,是做大汉征西将军。”
“我看啊,他任道远才是征西将军!”
刘询语气里不知是感慨还是羡慕,说完话却咳嗽了几声,他这身体啊,是一年不如一年了。
“不过,才带去六千人,够么?不是说大秦国有雄兵数十万么。”
谷吉禀报道:“身毒都护府船舶有限,辎重补给亦难,多的也带不了。”
刘询笑道:“若骠骑将军早说,朕可以派上几千人去驰援,南海舰队、东海舰队,亦已扩军至百艘舰船,就算那大秦国遣船队东来侵我,亦能让彼辈有来无回!”
“对了,河中和身毒谁留守?”
谷吉应道:“河中有堂邑侯驻防,贵山侯白则南下到了巴铁城,更何况,还有安平公主在身毒。”
刘询了然,让谷吉退下,本想再乘着天没黑透,继续看会奏疏。虽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,但大汉太大了,经常会有小灾小祸发生,而安东都护府那边,眼里只有利润而无礼义廉耻的齐地商贾,也与三韩土著冲突不断。